嗨，我爹

从会写作文开始，写过游记写过论文，也写过猫写过狗，还写过三亲六戚和男友，就是没写过你，我的爹。

对你的完整记忆严格来说应该是从小学开始。至于小学以前呢，也能想起一部分。能记起那会你辞职出来自己租了个铺面搞广告，铺子里弄了个小隔间，一张单人床，我们一家三口睡起来倒也不觉得挤。当时妈妈去另一个地方进修，平日就是我跟着你，上学放学由你请的小工接送。你成天忙，忙得也顾不上带我四处溜溜。邻居经常来铺子里打牌，那些叔叔打牌打高兴了就扯着嗓门大笑，我就蹲在地上看他们谁的门牙最白最大。

当时我们家铺子对面有一家理发店，老板是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叔叔，有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儿。时常看到好多高高白白的大姐姐去他们家铺子里弄头发，进去时候一头黑直长在背上铺散开来，出来就成了五颜六色的炮仗堆扎在头上。她们应该觉得很美，反正弄好了以后都笑得特别开心。

但是你呢，你不会帮我弄头发，连用橡皮筋把头发勒成马尾都不会。所以小时候我经常生闷气，因为我总是披头散发去上学，幼儿园小朋友总偷偷笑我。有一段时间我还悄悄在下边想，要是对面那个理发师是我爸爸就好了。长大后觉得，一百个理发师都比不上你。

在外面开铺子的时候你忙着赚钱，应酬还多，你唱歌唱得好，经常和朋友去歌舞厅唱歌，时常把我捎上。歌舞厅里有开心果，我特别爱吃，每次吃完了还扯着嗓子喊，小姐，再来一盘！然后在场的叔叔阿姨都笑了，跟你说，杨师傅，你家小妞真霸气啊。有的时候呢，我困得比较早，你就在家把我哄睡着了才出门。后来听我妈说，有几次她工作忙完了回到铺子里，看到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口水流了一地，你却不见人影。

所以妈妈会跟你吵架，吵得不可开交时候我就跑去邻居卖小百货的大妈家躲起来，大妈大伯就出来劝架。平息下来我就又屁颠屁颠跑回去。

离我们家铺子五十来米那里有一个消防栓，每天我都要你带我过去，爬到上面坐一会。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灯泡”。铺子右边第一个路口那里有个奶奶在卖冰棍，糯米的和白糖的都是我最爱。那个奶奶一直以为我叫杨玟，就经常叫我玟玟。有时候想吃冰棒你不让我吃，我就去人家冰柜旁边杵着，奶奶看我可怜就说，玟玟过来，奶奶给你拿冰棍，吃了也要吃下午饭啊！不然以后奶奶也像你爸爸一样不让你吃冰棍了。我说，好！都记不清那些日子一共在奶奶那里蹭过多少冰棒。

当时流行健力宝，我经常看到好多小朋友上课时候从书包里拿出健力宝，倒在水杯里喝。我回来跟你说，爸爸，我要喝健力宝。你说不能喝，那是汽水，对牙不好。我就生气了，背过身去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你心疼我生气起来那副可怜巴巴的小样子，掏钱给我说，快去买吧，过马路要看车。这个招后来我一直用，哪怕后来成年了，还厚着脸皮继续出招。

我上大班的时候，妈妈跟你提议说要不幼儿园上完把我送到姑奶家，让我到昆明上学，那边教学质量比这边好得多。你考虑了好久还是给妈妈说不行，自己的姑娘你要自己带，妈妈也就没再说什么。后来我上小学了，学拼音，有几个发音总是发不准，有一次你教了我好多遍还是教不会，训了我一顿就把我训哭了，一见我哭你又心软，扯了卫生纸把我眼泪擦了摇摇头又继续教。

那时候经常有人把大理石做的碑抬到铺子里让你帮忙写帮忙刻，我就经常抬个小凳子坐在边上，把碑当桌子使，在上面写作业。哪怕是后来你把铺子转让给你徒弟了，还是会有人把碑送家里来请你帮忙刻。有段时间我还想过要不我也跟你学学刻碑，毕竟会刻碑的女的应该极少。后来也就只是想想，一直没学，觉得那个电磨机我没本事抬得动。

转了铺子以后你就回家里来了，用一楼的铺面做教室，开起了书法培训班。说到这个，就想起来我小时候我妈总跟我说，我年轻时候啊，医院上班，我们住宿又是两隔壁，然后她就把我介绍给你爸认识，你爸看上我了就开始追我。他追我那会别人来跟我说他可奇怪了，好好的气象局不待，自己辞职出来开了个铺子。还有人经常看到他穿一件红背心在大树下面练声。我当时就给犹豫了，要不要跟他交往。后来他穷追不舍，我就想处处看吧。才知道他放弃工作是因为觉得这份工作自己不热爱，他自学书法和声乐十多年，现在只想搞自己喜欢的事情。

所以我们那么一个经济条件一般般的家里，却组起了一套当时很顶级的音响设备。当时还没有DVD、DTS，只能买到那种MV是泳装女郎的老式歌碟。当时好像派出所的人还找过你，让你不要再用这些色情的碟片了。你虽然嘴上答应，不过也没扔。还是我行我素我唱我的反正又没让他们来盯着看，反正他们又不懂，何况这哪叫色情啊！

从小你就经常教我唱歌，虽然我天生破罗锅嗓，没遗传到你的好嗓音。你可爱帮我录歌了，有了VCD以后，什么《小茉莉》啊，《康定情歌》啊，还有好多好多，我都给学会了，你给我录的磁带现在都在。后来出了DVD影片，你经常带我去音像店买。回来以后连上音响放给我看，然后两父女一起对着电视屏幕目不转睛，看到精彩处还拍手叫好。有几次奶奶嫌吵，就把她放新闻联播的音量调到最大以示抗议。我就撇撇嘴，赶紧把声音调小了些。那会是施瓦辛格演的，这个肌肉大伯简直是我少女时代唯一短暂崇拜过的男人。

小学刚学写汉字你就开始正式教我写字，纠正我错误的捏笔方法和坐姿。有一次我边写边和其他小孩讲话，后来走之旁没写好，你板着脸跟我说，你把走之旁去给我写三百遍。我就真去把走之旁写了三百遍，边写边哭，咬牙切齿，心里面恨死你了。等钢笔字练得稍微像点样子了，就开始教我写毛笔，不过每次都是应付你，经常想方设法偷闲躲懒。你批评过我几次，我生生闷气以后你就没再多说过我。

五年级的某一天，你的老友杨伯伯从朋友家要了一只小白狗送给我们家铺子里来。我和小伙伴从文化馆滑冰结束回到家，杨伯伯跟我说你看看桌子上多了什么。我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东西多了出来，我说没有啊。他说你再看看。我就上桌子旁边去把桌上的东西一一端详，发现卷筒纸那里倚靠着一只小白狗，和卷筒纸差不多高。于是开心得不得了，抱在怀里生怕它被冷到。

于是这只小白狗就成了我童年唯一朝夕相处的玩伴，我给它取名叫豆豆。之前我们家养的那只生性活泼，不太近人的花狗丢了，我在家里哭，你骑摩托到处找，也没找到。所以这次豆豆的到来，算是给了我特别大的安慰。

我妈跟我说我没出生之前，你们在气象局那住，养了好多好多毛，波斯猫还有条纹花的小土猫。你跟我妈说，哪怕猫再抓你咬你你都爱，但是狗不咬你还忠诚你都不爱。哪知道后来我养了狗以后，你爱狗爱得不得了。

豆豆每次生小狗你都去照顾，每天24小时电烤炉供热给它们，怕豆豆营养跟不上，每天都给喂牛奶，饭菜也都是换着方法搭配。年12月底的时候豆豆被电瓶车给撞了，当时有被压到下半身。是我给你打电话说想去广西旅游让你给点赞助时候你随便跟我提了一下我才知道，你们没主动打电话跟我说，是怕影响我情绪吧。

我当时也没想到豆豆出车祸会严重到有生命危险。所以期末考结束我还是开开心心的和舍友去丽江玩了一趟，回去时候剩了几百块钱就去花鸟市场买了只不纯的拉布拉多，打算回来和男朋友一起养。回家时候我抱着新买的“毛毛”去看在窝里不能动弹的豆豆，我把毛毛放下，准备去摸豆豆头的时候豆豆使劲把头迈开了，当时我还觉得它小心眼，吃毛毛的醋。

我妈在一旁摇着头跟我说，你看看，豆豆都不行了，你还新添宠物来气它，你真的太不懂事的。我也没往心里去。你跟我说豆豆现在不能进食了，每天只能靠输能量维持体力，然后每隔一会得拿棉签在它嘴边涂点水，保持湿润。它每天不停呕吐和泻肚，吐出来一些黑红色的腥臭味的东西，拉出来的也大同小异。看着它可怜，但是又什么都帮不了。

我回去的第三天早上，你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带豆豆去输液，我想我也没什么事，那就去吧。到了兽医站，医生跟我们说豆豆体温没上升，反而下降了3摄氏度，说明已经不行了，它也实在痛苦，建议我们为它选择安乐死。我一下子就急了，我说叔叔，它这不是还有呼吸吗，你再给它输输液，它肯定会好的，求你了叔叔。医生说都输了这么多天了，体温不上升就算了，哪怕保持，只要不下降就行，都算有得救。现在真的不行了。

然后你说我们不选择安乐死，我们带它回家。回家以后你把豆豆连窝一起抬到了阳台上，你在躺椅上看报纸，它在你脚边晒太阳。我在门帘里看着你们，真的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钟表别再走。

晚饭过后豆豆还能转眼珠，还会抬头，我以为没什么大事了，就又跑出去玩。大概九点钟左右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让我速速回家，我的狗不行了。当时我打不到车，男朋友牵着我大步流星的走，走到离家一百米的地方我妈打电话给我说我的狗死了，她现在出来接我，我姑妈在帮它洗它脏脏的小身子，我们去买吹风机回来给它把毛发吹干。我和男朋友说我要和我妈去买吹风机，你先回家吧。

我站在离家第一个十字路口等我妈，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像被捣空了的蚁窝。那会精品店啊超市什么的都关门了，我妈说去理发店问问，我说好。后来理发店旁边一家百货店还没关门，就去买了。回家路上我和我妈说，豆豆死了我爹肯定特别伤心，我妈说最伤心的是我，虽然平时它总是乱撒尿拉屎在家里，我吓唬它要把它送人，但是每次我加班写材料它都在脚边陪我到最后，平时我回家它会高兴得来欢迎，它走了我真的特别难受。

回家以后你和姑爹站在旁边，姑妈在帮豆豆洗身子。洗好以后我妈用吹风机帮它吹，这次她没有戴手套。平时总是职业病显著，洁癖得不行，我回家没换衣服直接躺床上都会被臭骂一顿的我妈，这一次没有嫌脏，没有戴手套。处理结束姑妈给豆豆穿上表姐给它买的小蜜蜂衣服，平日里它好动，不爱穿，一直在闲置。没想到看它好好把那套衣服穿在身上时候，竟然是在它要永远离开我们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你便和姑爹抬着装豆豆的纸箱去山上把它埋了。过了几天你突然跟我说，我昨晚梦见豆豆了，我问你梦见它什么。你说记不太清，好像是它抬着前腿来抓我手臂，向我要土豆片吃。我自己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无比难过。

豆豆陪我一起长大那八年，我从一个儿童长成一个少女，它从一只幼犬长成一只成犬。以前经常欺负它，倒是它从来不记仇。我刚去上大学时候它总是每天都挨个房间的找我，找不到就去一楼大门口等着，以为晚一点我就会回家。后来奶奶跟它说，你姐姐去上学啦，要放假才回来。它似懂非懂，我觉得应该算懂，至少后来它没再苦苦等我了。

如今它已经去世快两年了，但是每当想到它我还是会有哭出来的冲动。后悔那些年总在欺负它没有好好照顾它，后悔它为了等我回家见我最后一面我却还带了只新宠回去气它，后悔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或许刚知道它出车祸时候我上昆明的兽医机构看看，听取一下意见，有的救就把它接上来治疗，它就不会死。

有时候我在过马路，想到它小时候每次过马路我都要抱着它，怕它被车撞。后来它长大了会自己过马路了，我和它总是一起小跑着过马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想它，但是你却比我爱它。从前它的吃喝拉撒都是你管，生小狗了也是你照顾，它爱和你撒娇，咬你裤脚边，你看电视时候它会抓抓你胳膊示意想要抱抱。有时候出去溜它你会把它扛在肩上，在客厅沙发上午休时候它睡在你肩膀旁。我贪玩不在家还有我妈加班不在家的时候总是豆豆在陪你，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机灵鬼从你生活里消失了，你该多难过。虽然你从来不和我们说。

但是你为什么孤独又隐忍呢，当然是因为没有预料到我后来的改变。

初中我刚接触电脑并且有了网瘾，不好好上学不好好练字，成天只知道玩QQ堂和劲舞。由于你和老妈比较开明，从小一直对我选择放养，我便越来越随心所欲，偷偷去网吧偷偷早恋，学习成绩一路红灯。你恨铁不成钢，有几次急火攻心嘴上长了泡，手都抬起来想甩我几巴掌了，最后还是放下了。我妈有时候经常叹气，说我怎么就给成今天这样子了，小时候成绩好，大人说什么都乖乖听，现在完全就是头浑牛。

我一边长大一边逆反，一直跟你们保持不太融洽的关系。发生口角是家常便饭，我被训以后总会不吃饭，回房间反锁门看小说。冷战个两三天，赌气不跟你们说话，后来不知怎么着，又给说上了。记得初中时候，有一天我在上学时候突然来例假了，被好朋友看到就悄悄告诉我，我跟老师请了假红着脸回家换裤子。回家时候只有你在，你问我你怎么回来了，我说有事。我问你我妈呢，你说你妈加班今天不回来了，我随口应了一声噢“噢”就回房间换裤子去了。为了赶时间我把换下的脏裤子搭鱼缸边上就赶着回学校上课了。放学回家看到牛仔裤在阳台上晾着，血渍都没了，我知道是你给我洗了，因为害羞也没问你。后来自己还是弄脏过几次裤子，还有床单，直接扔洗衣机里洗却发现根本洗不干净。知道了那天的脏裤子是你亲手给洗的，才会那么干净。

高考时候成绩很糟糕，男朋友帮我查到了成绩以后我不敢回家。后来回家了，你和妈妈问我成绩，我一科一科报，报到数学时候你微微皱眉，我妈嗓子一尖问我怎么才考这么大点啊？我没吱声。你说考都考了，现在考虑一下怎么报志愿吧。然后一家子就开始分析往年各个学校录取情况，再依据我的专业分和文化分一一分析报哪个学校更有被录取的把握。

后来我走了狗屎运，被师大录取了。其实要归功于你，你从小教我写书法，碰巧我高考那年师大开了书法专业，我去考了，最后书法的专业成绩远远比美术好。通知书到手了我都还有种到底是不是我被录取了的感觉，拆了通知书把里面的银行卡啊电话卡还有录取通知书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然后才踏实的笑出声来。

来报道时候你、我妈、车伯伯还有王叔叔一起来送我，整个后备箱都塞满了我的行李。我妈怕阴天我会风湿痛，甚至连热水袋都给我带上了。还有暑假里面各个朋友送的小东西，有发夹、闹钟、手表、梳子、拖鞋等等等等。

出发前一天我在家疯狂倒腾，想把整个卧室都搬走。我妈说洗漱工具不用带，拖鞋什么的也不用，到了再买，能到学校买的东西都别带了，麻烦。我问她那大白熊可以带吗，她说多大人了，带去同学笑你。最后大白熊没带。

报道时候觉得一切都是崭新的，连我自己都是。被安排到了，咚咚敲了几声门以后来开门的是昆明姑娘，她大眼睛眯成月亮对着我们笑。右边的下铺的普洱姑娘和她妈妈坐在床上，她眼尾是稍稍向上扬的那种，但又不是丹凤眼，嘴巴翘翘的，有点像鱼嘴。我觉得她肯定是少数民族。后来问了她，她还真是少数民族里的哈尼族。

看到床位只剩了两个，都是上铺，我挑了左边靠洗漱台那个。我妈爬上去帮我铺床，你和我负责在床旁递东西给她。我举着被子给她时候她说，真是个小不点，要踮着脚才可以递过来。我妈帮我铺好床以后我们就出去吃饭了。出门时候还遇到了刚好和她妈妈逛街回来的瑞丽姑娘，长得像新疆女孩。

一路上我妈跟我说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写字，要勤奋点，不要偷懒不许不按时吃饭，更不允许一天玩手机玩到大半夜。我说知道了。

吃饭时候车伯伯的两个朋友也来了，是学校的老师。才看到我就说大理姑娘就是漂亮，我害羞的对他笑笑然后转头跟我妈说，其实我想跟他说我算最丑那个！我妈就掐了一下我脸。

出去吃饭时候他们一直在喝酒，我跑到旁边的梨园摘了很多梨，一个人在树下面啃得心满意足。走时候我妈过来付钱，问我摘了多少，我说三箱啊，你们去分。其实在梨园摘梨那会我自己已经啃了好几个，我问梨园收费那个大伯，伯伯我自己吃了四个梨，你摘几个放里边一起算吧，称好后再拿出来。他笑着摆摆手，不用啦，你们小孩子能吃是好事，你吃十个我都送你。我说我是来师大报道的，不是小孩子啦。他说看着不像啊，我以为才初中毕业。我就撇撇嘴偷笑着溜回车里去了。

你们送我到宿舍楼下说让我回到宿舍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再走。没有想象中依依不舍的泪别。我回到宿舍人都齐了，白天没有见到面的河南姑娘还有山东姑娘也在，腼腼腆腆的和我笑了笑。我站在窗台旁边拨通我妈电话跟她说，妈你抬头看我。接着我给你们挥了挥手。我妈说早点睡，我们走了，有事打电话。我说好。我没有叮嘱你们路上小心，没有说我怕我待不住，没要求你们陪我陪到军训开始了再离开。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哪怕是你刻意呈现出来的，不属于最真的你的那一部分，它同样是你的性格，它带给其他人最直观的感受，别人认为那就是你的性格。就像我从小因为你们工作忙，更多时候我都在独处，小学一年级开始就能做到一个人去学校报名，懂事以后人缘好早恋经历也不少，所以在你们眼里我是一个能处理好一些不大的事情，能把自己照顾得妥妥的人。

那十多年里我拿时间这把凿子把自己凿成后来的样子，就是从四年级开始从来不当着你们面哭鼻子，自己上学放学写作业洗漱睡觉起床吃早点，除了中学时候被发现早恋那段时间你们非要接送我之外。然而最真实的属于我的那部分性格，已经无法也不该展现出来了。

大一我仿佛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和高中初中小学完全不同。不用六点多就起床去上早操，不用写作业写到夜深人静路灯熄灭。刚开学那会你怕我需要添置的东西多，所以给的生活费不少。我就成天跑出去买东西，看到什么都想买，买回来放几天又觉得看不上眼了。学习工具却没用心添置，连起码的碳素笔和笔记本都没有准备，开学第一天开班会时候大家都在记注意事项，只有我一个人拿着手机在便签里记。

至于专业所需的毛笔那些是开学之前你帮我全部准备好了的。后来写作业和准备作品时候需要叠纸和画格子，我发现我根本不会。从前都是我翘着二郎腿在旁边闲，你弄好以后我直接去写。所以那段时间觉得自己真的屁都不会。教学楼太多，教室离宿舍比较远，每天都在匆匆去匆匆回，一路小跑。

军训时候我身体不争气，病了好久。军训结束瘦得只有40公斤。晒得特别黑，鼻梁那块都脱皮了。国庆回去时候把我你们都吓了一跳，奶奶心疼得不行，问我怎么黑瘦到这样了。不过后来仅仅一个冬天，我又轻而易举的把肉给长回来了。那时候我和舍友们特别爱拍照，上课拍下课拍吃饭拍，开展览也拍。我们有好多好多照片，以至于今年暑假再看的时候我心里五味杂陈。那都是青春啊，都是永远回不去的，数字一为十位数的年纪。

我很享受大学带给我的感觉，离家不近，不受“束缚”。我的玩性也就更大了。放假回家时候基本都在往外面跑，陪你们的时间很少。大多是时候都在和朋友逛街吃饭唱K看电影。有一次晚饭过后我窝在沙发上玩手机，你跟我说，我给你买了梁静茹还有王菲的几张碟，伴奏特别好，唱不唱？想唱我就给你放。我说不唱了，一会我还要出去呢。你一副难过的样子，像被冷落的小孩，倒是也没说我什么。我也并没因为你的失落就没出门陪你，而是当手机铃声响起来，就提了包出门了。

有一次我因为感情上的一点问题喝醉了，醉得东倒西歪，回去以后在一楼玩手机，玩着玩着就大哭起来，然后口齿不清的跟你和我妈吐槽了一堆伤心事。第二天酒醒了以后简直觉得十分丢脸无比后悔前一晚的倾诉行为，我这么冷酷的一个人怎么就当着你们面哇哇大哭了一顿呢，简直了，好心塞！吃午饭时候不好意思看你们，倒是你们两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调侃我太忙，应酬比老板还多。所以后来只要一喝醉，我必定是一声不吭扶着栏杆摸索着上楼去乖乖睡觉。

如今我大三了，每当我躺在我躺了整整两年的床上，想到我大学的前两年和已经开始的后两年，心里都有种沉沉的失落。曾经觉得毕业遥遥无期，如今眼看它即将来临。面对毕业，没有做好准备的人比脚踏实地做好准备的人要惶恐得多。所以作为那个毫无准备的人，我的失眠失落失望都是自找的。不确定最后我会不会去考事业单位，但是因为把它规划到我未来里的一小个章节，所以我没有去纹身。之前野心勃勃却黔驴技穷的我赌誓毕业了一定不回去，但是最后不知道我会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又回去求个工作的铁饭碗。

第一次上图书馆看书想起来高二时候听同桌说她从前曾看《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看哭了，就把这本书从图书管里借回来了。看了十来页觉得看不下去了，可能是过了看这类青春文学的年纪了。我更愿细读那些又惨烈又直接的纪实报道，我觉得那样才够真实。我们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吗，美好恶劣并存，多数时候你都在辛苦。言情小说里那些桥段在生活里一定会有，但一定不多。

面对生活，很多时候我们也会想要强求，想要撒泼撒娇蛮横任性最后还妄想能被他人包容被世界原谅。事实上只有你自己才该包容自己，没人有义务为你的任性买单。就像那句话所说的，“你要懂事，虽然懂事很委屈，懂事也很辛苦，但是你也只能一边懂事一边哭。”

小学以后就没喊过你爸爸，一直都在我爹我爹的喊。大学以后离你们远了，很少给你们打电话，特别是你，好像除了生病和要生活费，都没怎么给你打过电话。

有一晚我失眠了，因为白天啥事都没做，睡了好几个小时。那晚我看了一条微博“父爱如山，说说父亲做过让你感动的事”，一万多条评论，我一条不漏全看完了，发现好多评论里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仿佛你牵着我长大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会儿我特别想你，想给你发条短信给你说我以前做了那么多让你伤心透顶的蠢事情，希望你原谅我，然后快快遗忘，不要再被那些事情所中伤，要把身体养好。打好的字最后全删了。

我还是那么死要面子活受罪，觉得自己老酷老酷了，才不跟你这么撒娇这么矫情。算啦，我这个怂鬼也就只敢在文章里说说，反正你又看不到。最后呢，也算文章收尾，虽然你看不到，还是想说一句，我家爹，你放心你的姑娘，长长的路以后我会好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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