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猫

夫君莫上淡粉楼


第一章

新帝继位之初,便下了恩旨,准许女子参加科考,这一年的科考更是出现了女状元,而且是女武状元。

女武状元木西垣,稳稳地对着皇上跪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上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求嫁文家九少。

满堂哗然。

大殿之上年轻的帝王念着她的名字朗朗一笑:“朕的武状元,非但武艺不比男子差,这……胆气也分毫不差。”

文家九少是谁?

文家,是在帝都近几年才突然出现的一户看起来普通的富贵人家。文,原是这九少的字,而九少,便是前朝的九皇子。新皇仁慈,并未诛尽前朝旧皇族,但所谓的九少,也不过是一个被剥夺了姓名,苟且活着的旧皇族罢了。

而木西垣,乃是大将之后,家里荣宠正浓,这时候却来请这道无疑将自己推进火坑的婚旨。

女状元木西垣恭敬地低着头道:“臣幼年时曾与九少有婚约,且……两情甚笃,请皇上赐臣恩典。”

年轻的帝王玩味地眯了眼,一挥手,准了。

于是今日金陵城中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因为今天便是那感情甚笃的新科女状元与文九少大婚的好日子。

喝了满肚子雨前龙井的宾客们却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因为吉时已到,新郎和新娘两位正主却没有一个在场的。

洞房里穿了大红喜服的新娘子木西垣木着脸,问她未来夫君屋子里的大丫头:“你说,文九去哪了?”

“回姑娘,我家公子去淡粉楼了,今日是淡粉楼里与公子相好的姑娘梳笼的好日子。”

淡粉楼,乃是金陵最著名的十二花楼之一。

“我和文九是皇上赐婚,他敢抗旨?”

“姑娘快别这么说,真是要折煞我家公子了。我家公子说了,他要奴婢替他谢主隆恩,并让奴婢转告姑娘,他在外面忙完了自然就回来,姑娘且自己安睡吧。”

木西垣扯开盖头,吩咐她从将军府带来的数十家丁各自拿好绳索棍棒,一起浩浩荡荡的出了府。

那一天金陵城的很多人都见着,身穿绛红喜服的新娘一脸凛然地踹开淡粉楼的大门,命人四处拿了绳索寻她相公文九。

淡粉楼的老鸨尖声唤护院来挡,却见木西垣抬脚踹飞一个要拦她的护院,嗓音清清淡淡道:“给我揍。”

于是满屋子打骂声四起,这一场混乱中,就见二楼一个房间开了门,一个锦衣的公子搭着淡粉楼姑娘的手,疑惑着探头出来问:“这是在干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木西垣带来的家丁一拥而上,将他捆了结实,丝毫不顾虑他脸面的将他四仰八叉地抬下楼,丢到木西垣面前。

“放……肆!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

木西垣淡淡瞥他一眼,问:“文九?”

文九梗着脖子怒道:“叫本公子作甚!”

木西垣拿过家丁的长棍,皱着眉挑拣猪肉般将文九的脸用棍头来回拨了拨,往他腰上盖章般狠狠一戳,在他的哀嚎中淡定挥手,道:“带走。”

第二章

文九被推着出了淡粉楼时,只穿了一身贴身的禅衣,木西垣觉着太难看,嘟囔着“有伤风化”,扯过家丁抱着的文九那件不知是兔毛狼毛还是狐狸毛的骚包雪白长毛裘,在文九惊怒的表情下,兜头给他罩上,就这么让人绑着文九,同她一路招摇回府。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路过金陵城中的月老庙,却见庙祝站在门口恭迎他们。

庙祝说,今日庙中供着的宝物突发五彩奇光,知是有缘人将至,因而特特在这门口候着。

木西垣抬头看了看庙门上的对联,一字一字念道:“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被长裘蒙住头的文九听了,冷笑一声道:“蠢,上下联念反了。”

木西垣“哼”了一声,一把扯过绑着文九的绳结,推着他大踏步进了月老庙。

庙祝持了香迎过来,木西垣却淡淡道:“不必,我只是进来找月老吵个架。”

木西垣面无表情地直视了月老的尊像,把一串脏话问候得霹雳啪啦抑扬顿挫。大致意思就是“我木西垣生下来没做过缺德事,上尊父母下敬友辈,一路情场冷清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婚,红线那头居然栓着文九这么个恶心人的东西。月老若果真有灵就赶紧一道惊雷降下来劈了文九,另赐我一个佳婿,不然我便是掀了这座月老庙也要讨一个说法来”。

庙祝在一边听得汗如雨下,偷眼看文九,果然见着一开始还装死的文九早已忍不住从厚厚的长毛裘衣中甩出头来,一张脸不知是闷的还是怒的已经有从红转紫的趋势。

庙祝赶紧走入后面,捧出一只描花小匣子来,里面装着一只主体为青白双色玉粒连成的小算盘形状的手链。

庙祝说这是传说戴了就能得到一段称心姻缘的宝物,姑娘便是这宝物今日昭显的有缘人。

木西垣盯着戴到了手腕上的玉链子半晌,指了一边的文九怀疑地问:“不用弄死他,我还能再得到一段好姻缘?”

文九怒道:“毒妇!”

木西垣捡起地上的长裘砸过去,轻松把本就因反绑了手脚歪歪扭扭站着的文九给砸了个仰倒。

庙祝忙点头,答:“不……不用,姻缘天注定,姑娘只需耐心等待。”

木西垣想了想,给了月老尊像一个挑衅的眼神,淡淡道:“如此也好,姑娘我平白等了这么多年,也不介意再等等,反正这庙就在这儿,哪天来砸都行。”

她喊外面的家丁进来,扶了文九往月老面前一起跪下。反正吉时已过,也不用赶着回去丢人了,就在这对着月老拜堂得了。

文九被家丁按着头,依然咬牙切齿的斜着眼睛看木西垣,恨道:“你一个……一个姑娘,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你可知这是什么行为?”

木西垣咧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道:“这是什么行为?牛不吃草强按头?废什么话!姑娘我今天就按你这牛头了!给我拜!”

于是月老庙的众人有幸见着了一场完全由新娘按着新郎的头完成的新婚三拜。

一行人闹到子时才各自回府歇下,文九冷冷站在一边,看着坐在床边揉着手腕打哈欠的木西垣,抬高了下巴道:“你能强迫我拜堂又怎样?说出去你的名声能好听?我再告诉你,我是不会和你同房的……”

他话没说完,就见木西垣站了起来,推开房门,文九嘴角边的笑还没来及扩大,就被木西垣一脚踹了出去。

文九摔出去时,眼角余光恍惚见到木西垣手腕上的算珠手链一晃,似乎有一阵光华从手链上闪过,整个人便觉得一片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久,金陵坊间传闻,亲自请圣上赐婚的木将军家二小姐木西垣,在新婚当夜,让仅着单薄衣衫还被反绑着的新婚丈夫文九公子在屋外跪了一夜,文九公子第二日便病得起不了榻。一时人人皆道古有河东柳,今有金陵木,家有悍妻,实在心酸,心酸!

第三章

木西垣举袖看着自己一身新换的裙装,扶着发簪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

她虽然喜欢舞刀弄枪,但也是很喜欢漂亮的长裙和发簪的,虽然华丽的发簪和长裙走起路来很不方便,她也舍不得换下。

“文九怎么样了?”

“回夫人,少爷还病着,昨个夜间倒是清醒了一会,早上又躺下了。大夫说,是得了风寒,要慢慢养着。”

昨日夜间文九忽然醒来,却宛如做了恶梦久久神思不定,丫头们也没敢报与木西垣知道。经过大婚时的风波,这阖府的侍女小厮个个兢兢业业,再没有一个人敢对这位彪悍的少夫人不尊。

木西垣亲自去瞧了瞧文九,掐了掐他的脸,掀了掀他的眼皮,确认他果然是昏睡着不是在骗她,便贤惠地交代府中众人“好生看护文九,别弄死了他”,才出门去赴她大姐的约。

说起她的大姐,木西垣难免心堵。从小这姐姐就比她高,比她能吃,比她跑得快,比她跳得高,比她受父亲喜爱。

在她辛苦习武,终于在身高饭量跑跳上超越她姐姐时,她姐姐又变成了字写得比她隽秀,花绣得比她好看,待人比她温和,长得比她漂亮,深受母亲喜爱的闺门淑女。

而木西垣却已经在强壮粗犷的路上越走越远,再也回不了头。

与文九的亲事,也原本是她姐姐幼时与文九有婚约。彼时,文九还是前朝尊贵的九皇子,这一门亲事不知羡煞多少人,只是后来前朝败了,九皇子成了落魄文九,她父母才商量着,既不能因为对方落魄了,就扯开关系不认账让人看不起,也不忍深受喜爱优秀娇弱的大女儿去受苦,便哄骗了粗犷的二女儿去顶下了这门婚事。

骗子!她们分明和她说文九俊雅温厚待人是再好不过,才让她同意的!她简直想立刻回去拿上她的刀,再去找她姐姐父母理论理论。

她忽然觉得裙角一顿,险些整个人摔出去,却是脚边一只雪白圆润的波斯猫咬住了她的裙摆。她往前迈一步,那猫就后肢拖在地上被她拖一步。

木西垣实在心疼她的新裙子,见左右也没有像这猫主人的人,就伸手把猫捞起来准备丢出去,却正对上波斯猫湛蓝湛蓝的一对眸子,高冷傲慢的一张脸,丝棉般长密雪白的背毛,莫名让她想起那天在淡粉楼里披着雪白长毛裘的文九。

木西垣“啧”了一声,把猫抱在怀里,进了她姐姐约了她的梨花园。她没有注意到怀中原本怒瞪着一双眸子的猫,偷偷松了一口气。

梨花园里有金陵最好的戏班子,木西垣来得有些迟,台子上已经开唱。木西垣大口的喝着茶,问她婉约温柔的姐姐:“这唱的是什么?”

“说的是南朝有一个妇人,辛苦持家,家里的丈夫却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最后还休弃了她。这正唱到她拿了休书,却依然拜谢她相公,陈述自己各种的缺点,劝她相公在她离开后别太难过,好好再找一个贤良的夫人,注意寒暖饮食……”

木西垣一口茶咽得艰苦,眨巴着眼看她姐姐,问:“你专门请我看这个?”

“西垣,你才新婚几天,悍妇之名便已名满金陵,你要和这戏中的夫人好好学学。”

趴在木西垣膝上的波斯猫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却见木西垣颤着手,指着戏台对她姐姐道:“我要是有一天变成这个妇人般,你一定要亲手弄死我。”

她姐姐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怪我们将你推给文九……”

“我不怪你们,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听我说完。西垣,你要知道,父亲是大将军,从龙有功,然而自古飞鸟尽,良弓藏,功高盖主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你从小好武,我木家又没有男丁,你将来是一定要上战场的。如何能让皇上既放心你又不放心你,既不重用你,又不故意弄死你,只有让你嫁给文九啊。”

木西垣喝了杯茶,又喝了杯茶,和波斯猫划拉在她手腕链子上的肉爪子斗争了半晌,捏着它厚厚的后颈将兀自瞪着她的猫丢到一边,才憋出一句:“没听懂。”

她姐姐气得一把挥掉她手里的茶盏,道:“我木家军是颠覆前朝的功臣,他们与文九是死敌,断然不会扶持文九,也就不会扶持嫁给文九的你,皇上才能放心你,同时也不会重用你,这样你才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第四章

木西垣默然不语地走着,回想着她姐姐和她说的那些话,她自然是不恨父母的,这些年却也确实心有不平,但显然很多事并不是她原本想的那个样子。

白色长毛的波西猫小跑着哼哧哼哧地跟在木西垣后面,一张看起来就娇生惯养的脸却严肃极了。

他可不是什么猫,他是文九!

自那日大婚夜在木西垣手链上的光华中失去意识,他醒来就变成了一只猫。他惶恐了一日,晚上却发现自己又好好地变回了文九,他只当自己做了个荒诞的梦,谁知第二天太阳升起,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再次有了雪白背毛,短腿小耳蓝眼睛……

如此反复几日,文九终于发现了规律,每逢日出,他就会变成金陵城中的一只波斯猫,到了日落他又会变回文九。他想这一切一定和那天木西垣手腕上的链子发出的光有关,于是今天他逮着机会赖上木西垣,刚刚在戏园子里更是拿爪子在木西垣手链上扒拉了半天,却再也没见着那链子发出那样的光芒。

不过此时他脑子里,更多回想的是木西垣那句“是我自己愿意的”。

他不禁有些飘飘然,想他不管是不是九皇子,也是风华绝伦的,连木西垣这样粗犷的女子也要拜倒在他的风采之下。他想一定就像很多戏折子里唱的那样,那一定是个春风沉醉的午后,一团花树落英缤纷,年幼随着大将军进宫的木西垣在宫门前惊鸿一瞥,就深深被他落满花瓣的侧影所折服……

文九的遐想是在他胖胖的猫脸被按进了沙堆后给打断的,木西垣松开不停挣扎的长毛猫,蹲在一边看他甩毛抖沙子,没心没肺的道:“你知道一只猫的脸上露出那么想入非非的表情,还迈着飘飘然的步子,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吗?啧,越看越像那个文九,真想弄死你啊。”

回到府中,已经华灯初上,木西垣身边的胖猫悄悄跑走了,而文九住着的屋子却打开了门,文九依然披着他那件雪白的长毛裘服,负手而出。

彼时正是三月春末,他一路信步从院中重重花树中走来,灯影下朗眉星目眸光流转,那一身风华气度,当真配得上一句温雅俊美。

原本只是站在院门边静静看着的木西垣,蓦地低下头去,眉睫慌乱地如一对急雨中惊飞的墨蝶,这,这,这文九,当真是,长得好看。

他们两人自成亲以来,除了大婚那天混乱中互相不耐烦地看过几眼,后来两人相处,文九不是在病榻上,就是顶着一张口不能言的肥猫脸,两人几乎还未正式说过话,见过礼。

此时春树飞花,良宵静好,两个人都笼在柔软暧昧的灯火里,相顾无言,一时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终究是文九忍不住,问木西垣道:“听说,你,愿意嫁给我,是自己愿意的,可是真的?”

木西垣茫然点头。

“……为何?”

“因为他们说你长得好看。”

文九蓦地挑高了眉,灼灼眸光打量着木西垣,直到这个向来粗犷的姑娘终于涨红了脸,吞吐着说:“因为……因为我母亲说肯嫁你,就给我一百两贴己银子。”

文九顿了几顿,才咬着牙问:“就这样?”

“还……还有,我爹说若我肯嫁给你,就把我一直喜欢的那把西域镶宝的匕首送给我。”

文九呆了半晌,他的梨花侧影,他的宫门偶遇,他的惊鸿一瞥,都在这粗犷姑娘的几句话里,碎成了渣渣。

第五章

白日里木西垣又见不到文九,侍女说他还在病榻上躺着。

她心不在焉的挥退侍女,扯过榻边的波斯猫,喃喃自语道:“昨天不都好了吗?怎么今天又躺下了?他是不是讨厌我,为了避开我故意装病?”

木西垣盯着波斯猫那一副养尊处优表情的脸,就忍不住想起了文九的模样,那个人不混账的时候看着还是很风度翩翩的。

木西垣的手指穿梭在波斯猫绵密华丽的雪白长毛中,又不禁想起大婚那日文九的混账行为,瞬间又觉得他风度翩翩的样子也可恶极了。她伸手在波斯猫的圆脸,扁鼻上一通蹂躏,末了,还拎着波斯猫的短粗腿,恨恨道:“你真是和文九长得一模一样,今天起,你就叫文九了。”

文九翻了翻他湛蓝的猫眼,正欲走开去一边的窗台上晒太阳,又被木西垣拖了两只短粗的后退给扯了回来,他看到那个姑娘瞪住他,蛮横地指住他道:“文九,说,说你喜欢我,最喜欢我!”

文九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就见那姑娘忽然又丢开他,卷着自己的被子在榻上打了几个滚,咬着被角羞涩道:“哎呀真是太害羞了。”

文九还没能弄明白她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木西垣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冲出房门去,端了一盘酥炸小黄鱼放在他面前,哄劝道:“来,说句喜欢我,给你吃一条鱼哦。”

折腾了半天,像是终于明白文九是一只猫说不出人话,木西垣大人有大量地道:“那我们换种玩法吧,来,吃一条鱼代表你说一次喜欢我,吃得越多,喜欢得越多!”

文九对着面前已经堆成小山的小黄鱼,矜持地转过头去,表示威武不能屈。

木西垣冷冷拿出那把西域镶宝的锋利匕首,在文九胖得看不出脖子来的后颈上比划道:“给我吃!不然弄死你!”

如此数日,木西垣每天都这么端着一盘鱼追着波斯猫闹,文九忍无可忍地在某个晚上变回人后,拍开了木西垣的房门。

他形容不好木西垣猛然看到他时的眼神,像一滴清澈的水突然滴进了调色盘,缤纷的色彩在她眸光中无声氤开。

从没有一个女子,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仿若深夜时他挑烛照花,而那花恰好在他掌心亮起的光中绽开。他的心像是被花刺扎了一下,微痒而酸疼,他终于恍恍惚惚地感觉到,他是成了亲了,他的生命中,多了一个女子。

这日宫中来宣木西垣,木西垣去了很久,文九都已经从猫变回了人身,她还没有回来。文九想起木西垣那傻乎乎的模样,不厚道的想这女人不会是蠢得找不到家了吧。又等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唤人取了琉璃灯笼来,自己挑了出门。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已经掉光了花瓣长出嫩芽的花树下,幽幽站着一个人,文九吓了一跳,走进了才在烛火下看出那是木西垣。

“你……站这干嘛?大晚上吓唬谁呢?”

木西垣拿手遮住光,瓮声瓮气道:“把灯拿远些,我眼疼。”

文九听了,反而将灯挑得更高了些,犹疑不定道:“你……哭了?”

他不说尚可,一说木西垣原本隐忍着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不那么纤细的肩膀也颤得像风中的树桠。

文九疾走几步,一把板过木西垣的肩膀,急道:“这是怎么了?他……慕少寻怎么着你了?”

木西垣呛了几口气,勉强道:“你不要直呼皇上的名讳,我嫁给了你,你要是获罪了,我也得陪着你死。”

文九被她气笑了,放开她的肩膀冷笑道:“陪着我死?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木西垣却心里豁然开朗,是啊,这个人是我的,只是我的。生,他只能陪着我,死,只有我能陪着他。

这个宽厚温暖,让人觉着安心的肩膀,也只有我能靠。

于是趁着月黑风高人胆大,木西垣固执而厚脸皮地把额头抵在文九的肩窝里,不管她发烫的脸和突然急促的心跳会不会被文九发现,如受了莫大委屈般喃喃道:“皇上,让我随军出征。下月就走,去西京平乱。我……我害怕。”

木西垣一根一根揪着文九裘服上的长毛,说:“我是自小喜欢习武,但,但那正是因为我胆子小学来自保的呀……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觉得我会很想上战场呢?建勋立业,那不是男人干的事吗?我也想穿着漂亮的裙子,戴着好看的簪子,和一个宠爱我的夫君,每天看花看柳撒娇温婉啊……”

木西垣说到这里,鼻翼上却因沾了几缕文九裘服上的长毛,引的她大大打了一个喷嚏。

她备觉丢脸,转身要走,却被人从后面拥住了,她听到文九叹了口气,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傻姑娘。”

第六章

这些日子以来,木西垣已经习惯了文九的昼伏夜出,这日堪堪等到傍晚,文九推开了院门走出来,便央他陪自己去拿新打的佩刀。

文九看着木西垣毫无缔结的脸,叹气。

他其实不是什么纨绔,曾经他做九皇子时那温厚的名声并不是假的,不然木家当初也不能把自己家的长女许配给并没有机会继承皇位的他。

文九排行第九,前面有八个哥哥,后面有三个弟弟。其中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是皇后嫡出,剩下几个哥哥弟弟外家也个个比他的外家显赫,他几乎从出生就知道自己是同皇位没有任何关系的。尤其是善妒好疑的大皇子登基后,其他兄弟相继被除去,他在宫中活得越发胆战心惊,日子甚至还没有前朝败后他成为了文九好过。

然而,他毕竟还是有些男子的血性,面对颠覆了他家王朝的新帝俯首称臣难免觉得憋屈,何况还要接受他的赐婚?所以才有了大婚那日他故意弄出来的闹腾。他原本以为“不安好心”的新帝赐给他的不是探子也是棋子,没想到却是这么个彻头彻尾的傻姑娘。

木西垣拿过一柄没有任何修饰,除了刀柄就是刀身的铮亮精钢大刀,问文九:“这把刀怎么样?”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文九几乎被那刀背的反光散花了眼,不由拿手遮住眼问:“是不是太朴素了点?”将士的佩刀或者佩剑佩枪,不都该是独一无二的宝物吗?怎么木西垣挑个佩刀就跟买把菜刀似的?

木西垣将大刀在指尖耍了个刀花,道:“凶器还是简单点的好。”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杀敌好比砍西瓜,要的是手起刀落一刀一个,太华丽的佩刀毫无用处。”

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妇人窃窃私语:“文九公子真可怜,人家相公都是陪娘子挑个花簪布匹,他来陪他娘子挑凶器。”

木西垣自小习武,耳力极好,把这些个私语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偷眼去看文九。

文九不紧不慢地命人将刀包好,自己亲自抱着,伸手牵了木西垣往外走,悠悠道:“曾经有一只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这世间人大多如此,娘子,你要切记,不要学她们,嫉妒羡慕的嘴脸最是难看了。”

木西垣点点头,觉的心中真的像是吃到了葡萄似的,软软的,甜而微酸。

出征前一天的晚上,木西垣拉着文九的手问:“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明天来送我吗?”

文九顿了顿,他白天会变成猫的事太过诡异,说出来木西垣也未必会信,说不定还会以为他在敷衍骗她,只好低声说:“我身体不太好,明天就不去了……我在这宅子中,等你回来。”

木西垣略有些失落地点点头,又不放心的叮嘱道:“我不在,你不许再去十二楼。”

“嗯。”

“我不在,你别和别人吵架,也别跟人打架,有人欺负你,等我回来帮你揍他。”

文九绷不住笑了,在烛火下细细地看木西垣,木西垣长得并不难看,眉线婉约却不羸弱,一双单而薄的杏核眼,那眼神像早春破冬的第一道溪泉,明亮而纯粹。

他的心里蓦然一动,在木西垣的手心亲了一下,笑着说:“好。狐狸不在家的时候,葡萄就好好的在家里呆着,不惹事也不沾花惹草。”

木西垣开心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像一对欢快的小雀,扑腾着撞进文九的眼中、心中、怀中,然后他听到那个刚让他心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姑娘,在他怀里小声道:“你要是骗我,我就,就揍你哦。”

“……”

第七章

木西垣跟着大军离开的那天,还是忍不住在人群里几番搜索,果然没有见着文九,难免有些失落,却没有注意到人群里有一只雪白的长毛胖猫,湛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在队伍出城时,更是迈着四条短短的小胖腿一路跟了过去。

波斯猫的脚程和大军的铁骑是完全没法比的,文九一路狂奔,爬山越岭连爬带滚,等他终于赶到西京时,战事早已开始,他连一口气也没来及喘,就在那支对着木西垣射去的羽箭下飞扑了过去。

木西垣抱着替她挡下羽箭落在她怀里的波斯猫,愣了许久,看着它满身早已看不出颜色沾满枯叶又被血染红的长毛,因为长时间跋山涉水而血肉模糊的四条短腿,只能从它微睁的湛蓝眼睛中辨别出它来。

文九听到那个姑娘抱着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文九”,不禁在心里想,她喊的是哪个文九呢……算了,反正哪个文九都是他。

他闭上眼睛前,似乎又见着一道华丽的光芒,从木西垣的手腕间闪过。

此时金陵城中的月老庙,庙祝看着小匣子中突然出现的玉算盘手链,微微一笑,将小匣子收好,静待下一次缘法。

文九再次醒来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他以文九本来的身份醒来。文府的侍女们说,他这一次昏睡的特别久,离木西垣离开金陵都已经过了大半年。

侍女们拿上一小袋银子,吞吐着说里面是兵部给的抚恤银子,数月前,夫人已经在西京殉国了。

文九茫然地看着满府素色,几乎不知今夕何夕。他明明替木西垣挡下了那支箭,怎么会,怎么会……

文九忽然想起在戏园里木西垣的姐姐说过的话,难道是慕少寻终究不肯放过木家?

外面有人进来,说皇上宣他进宫。

皇上在偏殿见了文九,文九到时,他正在低头描画了一半的牡丹。年轻的帝王喜欢牡丹,偏殿里挂满了他画的紫牡丹。

没有人知道那天年轻的皇帝和文九谈了什么,只是那天起,金陵城再也没有人见过文九少。不久,即传出文九因夫人殉国伤心过度病逝的消息。

而此时的洛阳城外一处三面环水的茶楼,却终于有了一个俊雅温厚的掌柜。掌柜夫人有婉约而不羸弱的眉线,单薄又明亮的杏眼,爱穿各色漂亮的长裙,戴她夫君亲自为她挑的美丽簪花。

深宫里的皇上听了属下的汇报,笑了笑。

文九就算成了文九,也终究是个隐患。西京的叛乱,便是想着要拥立文九。所以,文九只能默不作声的死去。前阵子文九身体便一直不好,又传他与夫人恩爱非常,若是因为夫人殉国,伤心过度随着去了也是说得通的。因而便有了木西垣殉国的假消息,也有了文九病逝的消息。

他原本可以不用费这许多力气来安排这些,只是——皇帝的爱情已经死在深宫里,他希望还能有爱情,替他活在牡丹盛开的洛阳。

年轻的皇帝在刚刚画完的紫色牡丹边,提了两行字:金陵总是伤心地,多情合该洛阳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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