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波斯猫简介_波斯猫价格 > 波斯猫价格 > 小说小桂与阿梅丨黄孝阳
当前位置: 波斯猫简介_波斯猫价格 > 波斯猫价格 > 小说小桂与阿梅丨黄孝阳
一
我偶尔会想起我在南京的那些日子。
它们是突然从悬崖上滚落的石头。
那时,与我在同一屋檐下的是一个北方人,长得挺帅,叫贾大全,比我年长些,据说在部队做过事,所以我理解他在室内温度近四十度时也一丝不苟的着装习惯,也理解他每周末去发廊与一个叫小桂的姑娘所进行的极有规律的交媾动作。
小桂说,“我数过,四十九下,每次都是四十九下,不多一下,也不少一下。”剪着刘海的小桂咯咯笑,黑亮的杏眼里有我老家清亮的溪水。“哎呀呀,他好有意思,说世界有三个。一个是物理的,一个是情感的,还有一个是人类心灵的产物。讲得可深奥呢。我都以为他是大学教授。”小桂的记性真好,有复读机的功能,我说一段话,她能一字不差地重述。
小桂是我老乡,比我小七岁。我们在路公交车上认识的。她捡到我的诺基亚手机。在随后的交谈中,我们发现我们不仅曾饮过一江水,在同一所小学、中学念过书,也都往一个绰号青蛙的老师家里扔过石头(我扔的其实是用报纸包裹起来的粪便)。青蛙老师彪悍的人生实在有必要多做探讨,我俩的舌头都跳起舞,以至车至鲁谷站时,小桂眼里的溪水变成洪水。我晕了头,就跟在她身后下了站,步行在南京的黄昏里。从一前一后,到并肩前行,大约花了三秒钟。
我们聊起著名的青蛙实验。把青蛙扔进沸水,它到底会不会马上跳出来?我坚持青蛙会马上跳出来。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过,但几乎每本书上都是这样说的。小桂反驳,“你脑袋里尽是屎,你脑袋里尽是屎”,她猛地抓住我的手,甩开步。她的手真有力,与青蛙老师掐我脖子的劲道差不多。我的脚后跟都要打到后脑勺上。前行,拐弯,左拐弯,再左拐弯。菜市场门口居然有卖青蛙的瘦女人,拿网兜装了,提在手中,左眼珠子看左边,右眼珠子看右边。小桂与她唇枪舌剑。瘦女人的眼球子渐渐合拢,有了生气。我忍不住插话,“小桂,这是买青蛙,不是买彩电。”小桂说,“一毛钱也是钱。”
几分钟后,小桂宣布凯旋,胜利地买到三只青蛙。我们再左拐弯右拐弯拐过小径分岔的胡同到了她的小房间。是平房,呆若木鸡的红砖平房。她搬来电饭煲。事实与传说中的完全两样,青蛙一入沸水即死,倒是在把水慢慢烧开的过程中,青蛙会往外跳得很疯狂。我很郁闷,也许书本里的青蛙与现实中的青蛙是两回事,又或者说这是南京的青蛙,自然与众不同。我恶狠狠地剪破壮烈牺牲的三只青蛙的肚皮。小桂的眉毛跳了跳说,“你干吗?”我说,“煮青蛙汤。数量虽少,味道也好。”小桂呱呱笑,牙齿洁白细密,“你真有趣。这里连盐都没有哦。”我尴尬地笑。小桂的房间真简陋,小得跟麻雀似的,但也清洁,床是床,桌子也是桌子,还用布帘子隔成前后二半。这种屋子在鲁谷每月要四百块,毕竟它有窗子,通风良好,没有地下室那种惯常的霉味儿。
我说,“那咋办,扔掉?三只青蛙,那也是十五毛钱!”
小桂说,“你的智商有问题。上外面的小餐馆请人加工呗。”
小桂的眉是山峰聚,小桂的眼是水波横。
我开口夸奖她,还用了一连串肉麻的比喻。她兴奋异常,脸庞变得与夜里从河面上飘过的物体一样,散发出潮湿的腥味。
二
老实说,从步入小桂的房间伊始,我便清楚了她干的是什么行当,还是这行当里的最底层。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让我津津有味地在那个房间里呆了下去。
那天,我们并没有吃青蛙汤,一个涂蓝眼圈的女孩儿打断我的比喻。她冲进屋,就来扯小桂的耳朵,“小桂,小桂。”小桂敲她的手,“嚎什么呀,没见我哥来了么。”蓝眼圈说,“客人点你。快去快去。小桂,你这波涛真是汹涌呀。”蓝眼圈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嘻嘻笑着,两只手往小桂胸前摸来。两个皮肤光洁细嫩的女孩儿肆无忌惮地当着我的面扭成一团,还咬起耳朵。我低头去看被剥皮了的青蛙的尸体。它们死去的样子比活着的时候更好看,是晶莹剔透的玉石,玉石里又有根根红线。我咳嗽起来。两个女孩这才住手,两双大眼睛齐齐瞟来。我摆手说,“没事。”
蓝眼圈嘿嘿笑,“没事才怪。我再不来,你俩都要在这办事了。帅哥,就委屈你十分钟了,那老头很快的。”
小桂去拧蓝眼圈的嘴,“你瞎说些啥。这是我哥,喝一条河水长大的哥。哥,我去去就来。”小桂的眼里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眼花。等我揉完眼,小桂不见了,蓝眼圈细细的胳膊已吊在我脖子上,“你真是她哥?我咋没听她讲过?你长得好像陈冠希,做我男朋友。我给你算便宜点。哇,你俩有没有兄妹通奸?”
蓝眼圈蓦然张大嘴巴,跳到屋子的另一角,一脸狐疑,仿佛我是一条毒蛇。我哭笑不得,“小桂来了,你对她说,我先走了。以后再见。”
“那不行。你可是小桂她哥,就这样走了,我拿啥子赔小桂?我可没有这样一个白白嫩嫩的哥。哥呀,随你啷个硬,经妹炉灶软绵绵。”
蓝眼圈眨着眼睛,跳到门边,哼起小曲儿,边哼还边把手指伸到嘴里来回吮吸。
我算是长了见识,脸一板,就打算翻脸,蓝眼圈半个身子偎入我怀里,嘴唇贴至我耳廓上,腻声说道,“你不是小桂的亲哥哥,你是小桂的情哥哥。情哥哥,你也做我的情哥哥吧,我保证比小桂还让你快活,快活一百倍够不够?”腹部深处有某种灼热的生物在膨胀,起伏。我不得不咬住舌头,把她推开。
“哎呀呀,情哥哥,阵阵酥,丝丝麻,不由得腰儿晃,臀迎合,恨不得,情哥哥快把舌尖钻进里头朝花心儿戳。啊呀呀!怎受得了这折磨!丢落了三魂六魄……”
蓝眼圈捏起兰花指,唱起小曲儿。这小曲儿就唱得见了水准,倒不是说它的内容、用韵、平仄比《十八摸》、《小尼姑思凡》之类的要高明,关键是唱腔,就好像是那朝思暮想的妩媚女子,忽有一日,丢下媚眼,轻解罗裳。每个字都是她的云鬓杏唇杨柳腰芙蓉脸,要勾人心魄。我咧开嘴,哭笑不得。肚腹下的那只桀骜不驯生物已昂然扬首。草莽之间,果有奇妓。这蓝眼圈莫非是戏剧学院的高才生,她应该上传说中的天上人间,呆在这路边发廊确是暴殄天物。
蓝眼圈突然双手朝我一摊,“拿来。”
我莫明惊诧,“拿什么?”
蓝眼圈说,“钱。你听了奴家的小曲儿,还不打赏点人民币?真是狠心的郎。郎呀,我待你是金和玉,你待我是土和泥……”
我乖乖掏钱。口袋里有一张一百的,二张五十的,三张拾块的。蓝眼圈一把夺过,摸摸这张,摸摸那张,最后捡一张五十元的揣入口袋,眉开眼笑,“算了,瞅你也是一个穷光蛋。就收你五十元。哇哈哈,小桂,你回来了,真牛,这么快就搞掂了,晚上得请客。小桂呀,我说你哥还真好,都动手摸我奶子了。哥,我的奶子与小桂的,哪个手感更好呀。”
三
我看过当下太多的小说,电影、新闻报导等,讲起发廊女,都是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吻,但我在小桂与蓝眼圈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苦大仇深的表情。
她们一前一后把我架进小餐馆,要了盐拌花生米、切黄瓜片、五香牛肉、盐水鸭、凤爪、卤猪耳六碟冷菜,又一口气要了水煮腰花、剁椒鱼头、五香羊排、尖椒牛柳、酸菜鱼、辣仔鸡六个热菜,以及一箱燕京啤酒。
我痛心疾首,“跟什么过不去,别跟钱过不去呀。”我的抗议未收到任何效果,菜一盘盘端上来,我只好埋头苦干。她们敬酒我就喝,她们不敬酒,我也喝,自信酒量在这,这俩丫头也不至于在我酒醉后把我扛哪里埋了。小桂嗔来一眼,“哥,你刚从号子里了出来?”
“那倒不是。因为我穷。”我补充道,“人穷志短。穷啊,是魔鬼啊。逼得人没办法像个正常人那样思考。所以,哪怕吃不下,也要吃。”
蓝眼圈笑,“小桂,你这个哥好会耍贫嘴哦。你转让给我哪。我付转让费。”
我没荏理会蓝眼圈的眼睫毛,意识到一件古怪的事情:端盘子的姑娘好像与我们有仇,特别是与我有仇。每端一盘菜,都是那么不情不愿。这不,一块辣仔鸡跳到我手背上重重一啄。真烫。我想叫,没敢。这姑娘的目光要吃人,也能吃人。我怀疑她时刻准备着抄起一盘菜扣我脸门上。望着她腰间的油腻围裙,我只能深呼吸,默诵《般若心经》。更郁闷的是,小桂与蓝眼圈好像选择性失明了,看不见姑娘的所做所为,互相碰杯,腻声说话,眼角尽是桃花春风。这年头都与悬疑小说一样古怪呀。我默默地把筷子伸向五香羊排。小桂突地伸筷子一架,却不看我。我让筷子换了一个角度;仍被架住。我只好放下筷子,觉得这个刚认识的老乡精神不大正常,也觉得自己的脑袋进了水。
我说,“小桂呀,我去趟洗手间。”
小桂定起眼珠子,扑哧一笑,“哥呀,你要尿遁么?来,我介绍一下,她叫阿梅。墙角站着的那个端盘子的是她亲妹,阿兰。”
小桂说到这里乐了,“阿兰,这是我哥,不是你想的那个。”天哪,难道说我长得很像嫖客么?我很郁闷。小桂继续说道,“阿兰过来坐,我们给你老板带来了这么多的生意,你喘口气有啥子哩?这会儿又没别的生意登门。老板,喂,我说姓孙的,你要追阿兰,就别把当她当驴使唤。要不,阿梅肯,我也不肯。”
厨房里出来一个白帽子,脸上尽是青春痘,眼里却有刀片一样的光,躬身打秋千,“那是那是。小兰你歇歇去。现在又不忙,我去外面抽根烟。”青春痘没看蓝眼圈。
我终于夹起一块羊排。味道不错,酥烂香浓,口感柔绵,有不屈的弹性,就是稍微嫌咸了点。这不是大厨的功底不好,是心思不在,当然,这也难怪。我笑眯眯地去瞅阿兰。阿兰坐过身,挺腰直视前方。她长得不算好看,不过十八无丑女,何况她也算是略施了粉黛,颧骨上有一层薄薄的粉。我用餐巾纸擦嘴,“小桂,哥今天认识你,二个字:高兴。三个字:很高兴。我有事得先走,这饭我请了。你们慢聊。”我没提蓝眼圈摸走的钞票,掏出张一百的,抚平票面,搁桌上,转身出门。这个世界真是匪夷所思。我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邪。小桂虽然是老乡,可老乡见老乡早不再是两眼泪汪汪的时代。我对发廊女没有岐视,但被当猴耍的感觉确实不大舒服。
小桂跟出门,“哥,你生气了?”
我说,“没。”
小桂说,“哥,你别生气。阿梅讨厌这个姓孙的。阿兰吃了铁称砣一定要嫁给姓孙的。我们讲的话,她都不听。哥,你是有文化的人,给阿兰讲讲道理,把那铁称砣从她肚子里掏出来。求你了。她准听。”小桂的嘴巴凑到我耳朵根,“姓孙的与阿梅好过,可人品实在不行,讲好一百块,事情完了又说阿梅没做够钟,只肯付八十。阿梅气坏了,又抹不下脸与阿兰提这种事。这样的男人,阿梅怎么肯认他做妹夫?你说是不是?”
青春痘蹲在屋檐下吸烟,吸烟的功夫真不赖。夕阳下,烟雾像线一样渐引渐出,盘旋于空,圆如环,一环套一环,赫然间已五环相扣。蓦然,五环散出形状,像神仙,像鸡犬,须眉衣服、皮革羽毛,无不毕现。我暗自咋舌。这是否算得上是民间奇人?又或者仍然是我眼花,在某个被自己遗忘的时刻吸食了大麻?
我说,“小桂,哥连明天的饭钱在哪都不晓得,哪有啥子本事去做妇女工作。你别笑,真的,认识你很高兴,你今天不仅帮我挽回一只手机的损失,还用几只青蛙深刻地教育了我。非常感激。不过我确实是有事,我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小桂怔了一下。我大步向前。我好像听到她在身后叫,“哥,你叫啥名字呀?”我没回头。我所理解的“再见”的含义应该是:再不相见。我以为我与小桂的关系至此已画上圆满的句号,没想到一个月后,句号变成省略号。
四
那是周末的下午,天热得不行,皮肤上的汗不是一粒粒的,而是一层一层。我穿着短裤趴在客厅里写小说。我很想把它写成著名的“知音体”,可惜在几位知音编辑的耳提命面下,功力还是没有丝毫长进。我只能胡乱地在键盘上敲打,指望那只能在时间长河敲打出莎士比亚名著的概率老鼠能赐予我力量与灵感。一只可能存在的老鼠与我会有什么样的关系呢?我闭上眼睛思索生命的进化史。
门开了,贾大全进屋,眉头皱着,好像有心事。我们平常基本不聊天,对彼此的了解用一句话可以说完。我很礼貌地点头,准备回自己的小房间。我们是室友,但并不属于同一个阶级,他的大房间有空调,吸的烟是中华,身上穿的尽是名牌,就连晾在阳台上的内裤也是意大利产的,我在商场见过它的专柜,得五十块钱一条。
我们住在这套二室一厅的公寓,就他而言,是落难,原因不明;就我而言,是僭越,是因为我用了七天时间替一个原本住在这个小房间里的朋友写了一篇十万字的《莎士比亚与中国当代经济思潮之研究》。我不懂莎士比亚、经济、中国、当代等关键词,更搞不清楚它们之间的子午卯丑,但互联网搞得明白,我要做的就是把别人的话重新讲一次,再拼贴。这活没有难度,只是说能得到这种枪手的机会比较难。朋友拿它得了一个博士学位。我拿它换了小房间六个月的租约。还有二个月,我要搬回污水横溢的地下室,但我还是感激这位慷慨的朋友,他让我知道南京夜晚的空气并不全是发霉长毛的压缩饼干,能噎得人翻白眼的。
贾大全没进大房间,“小刘,周末了还做事,不去与女朋友耍耍?”贾大全主动找我搭讪这在我住进来的四个月里还是第一次。这让人肾上激素分泌旺盛。
我说,“高哥,我这样的穷光蛋,哪有钱找女朋友耍?现在的女人,只要是雌的,就是美女,价钱贵着哩,我消费不起。”贾大全笑了,“说得在理。对了,早知道你是写东西的,在写什么?”
高大全进房摸出两瓶冰镇啤酒。他的大房间不仅有冷暖空调,还有冰箱。因为这个原因,在我搬进来的第一天,我们达成协议,每月我另外再交三十元钱水电杂费即可。他是吃了亏的,我也领他的情。所以几口冰镇啤酒下肚,我把二手笔记本推到他面前,“写小说,写我这种北漂人。你自己看。”老实说,这个故事的框架我还是基本满意,用一枚戒指作为贯穿全文的隐喻与象征。必须是戒指。戒指是誓约,是枷锁,是警戒。
一个外省男人在去北京的火车上遇到一个美丽的少女。他勾引了她。在列车临时停靠的站台,男人在小贩手里,用十块钱买下一枚石头戒指。少女戴上戒指,把自己交给男人。他们来到北京。少女想成为歌手,她的喉咙里有天籁。男人想成为那种伟大的书写人类灵魂的作家。他坚信,北京会给予他承认,就像母亲承认孩子的才华。但信念在现实面前总是那样不堪一击。世界是一块口香糖,被人吐在地上。北京的冬天把男人的满脸泪水变成冰渣。男人醉酒躺倒在街头,绝望地叫。少女把他背回家,煮西红柿蛋汤,用柔软的嘴唇吻掉他眼角的泪。若没有她的慰籍,男人无法度过这个可怕的寒冬。少女在酒吧里卖唱,每月只能赚到最低的生活所需。男人说放弃吧。回老家,种庄稼,栽几棵树,养一大堆孩子。少女让男人看那枚戒指,问男人这是什么?男人说是戒指。少女说,不,这是梦。还有什么比梦更重要?
男人坚持下来,陆续在刊物上发表了文章,获得一个编剧的饭碗。男人在这个炮制廉价眼泪的饭碗中渐渐忘掉了自己来北京的原因。他对少女说,人活着,就是妥协,不断低头。最后,向死低头。过了一段日子,男人偶然听到一些人私下的交谈。他们说男人之所以能够发表文章,找到这个饭碗,是因为少女向那些大人物奉献了肉体。男人怒不可遏,回到他们租住的平房,从少女手上撸下戒指,摔在地上,夺门远去。
几年过去,天下掉下馅饼。一个女导演对男人青睐有加。她的年龄足可以为男人的母亲,男人还是娶了她,开始步入上流社会,穿着洗烫挺括的西装向在晚宴上露出大片雪白背肌的女人举起高脚酒杯。但男人忘不掉那名少女。在离开她的日子,男人已经堪破了肉体的虚妄,懂得了什么叫作潜规则,对她曾为自己做过的深深感激。男人又遇上她。少女一直在夜总会里唱歌。男人看见她时,也看见她手指上那枚破损的戒指。男人带了玫瑰与香水,来到少女面前,祈求原谅。在少女租住处,男人看到自己当年所留下的衣物。它们挂在衣橱内,散发出清新。男人热泪盈眶,这世上没有比女孩更爱男人的了。
男人要了她,要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骨头酥软。
少女怀孕了。男人蓦然惊醒,意识到危险。他不想失去现在所拥有的生活。他深知那个老女人的手腕与影响。当初,她能把它们给他,现在,她也能毫无留情地夺走它们。男人恳求少女去打掉孩子。一直对男人百依百顺的少女却不肯了,哪怕男人跪下来,她也摇头,眼泪汪汪。男人愤怒了,咆哮着扼住少女的脖子,用力摇晃。他没有发现少女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得比棉花还要软。等男人清醒过来,他己扼死她,扼死了她肚中的孩子。男人放声大哭,用头撞地,向上天祷告,愿把自己剩余的生命换给少女。他是真真切切明白了覆水难收这个成语的意思。
死者已逝,活着的人是否要成为陪葬?男人擦掉屋中自己遗下的痕迹,只带走那枚滚落在地上的戒指。男人走在街头,注视着这枚不值钱的犹存有少女体温的戒指,想起过去种种,觉得自己是畜生,嚎啕痛哭,不停地说,“原谅我,原谅我。”他把戒指抛入河中,把注意力转移到如何伪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据上。这并非难事。男人了解警察的破案手法。警察来问过男人一次,不再登门。案子很快破了,据说凶手是一名来京打工的民工。
时间过得很快。几年后,男人彻底忘掉了少女。他生活得很好。这一天,男人打算在家里搞一个小圈子里的party。男人最拿手的酸菜鱼自然必不可少。男人在超市买了一条大青鱼,回家去鳞剔净。当他从鱼肚里掏出一大团内脏时,赫然发现里面滚出一枚戒指。是的,戒指。男人一眼就认出,它是自己当年扔进河里的戒指。
五
我没想到贾大全看完这千把字后居然一言不发。哪怕说声庸俗透顶,那也是好的。他原本灰暗的额头好像被铁器敲打了,突然凹下去一块。他甚至没看我一眼,直接回屋,并迅速关上了房门。那瓶冰啤,他还只喝了两口。房间里恍惚有隐隐的被压抑了的缀泣声,这可能是那些无聊的肥皂剧里的人物的表演。我有点困惑。喝到肚里的啤酒变成一块油腻的蛋糕。我关上电脑,出门散步,走了一段路,感觉自己实在是一个无聊的逗号,便跳上一辆公共汽车。我不关心它会把我带往哪里,也不关心上车的与下车的的人都有什么样的脸庞。各种各样的房子在炽热的阳光下,是一个个与人这种两足无羽生物毫无关系的谜语,有的前倾,有的后仰,似乎只要伸出一小手指头,就可以推倒它们。
万物若灶膛内的火苗,人是这火焰中的干柴。
我叹息着,便想把这两句不入流的句子写在掌心,心中一怔,车窗外一棵梧桐树的树阴下,赫然是蓝眼圈与她妹妹。蓝眼圈的胸脯高高的,腿长长的,腰细细的。她在与阿兰吵架,还动手,互相撕扯头发。没有人围观。她们的动作好像是慢镜头里的,是京剧里的角儿的。我把脸贴在灼热的玻璃上。我听不清她们都在说什么。她们的身影疾速往后退去,很快便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进了网吧。一个僻静处的位置上蹲着一只皮毛黑白相间的波斯猫。我赶走它。我喜欢网络。在这个虚拟的国度里,我是蜘蛛、狼、金盔金甲的王、不吃鹿的狮子……是众多生灵以及那些只见于神话的动植物的混合体,是它们对自身习性的服从,是它们的基因突变。我在论坛撰文回帖,抨击一切可抨击的,诅咒一切可诅咒的。我犀利的言词为我赢得一大群粉丝,所以每次登录QQ,我总是很忙。
我的ID叫猪七戒,没有哪位网上朋友知道我的真名实姓,包括同样卖文为生的朋友。但这天,一个叫深海水妖的ID发来消息,请求我加为好友,还在附言栏里写了七个字:我知道你是刘汉卿。
她的头像是亮的,人在线。我问她是谁?我们前言不搭后语地聊起来。我告诉她,猪七戒的意思是不戒色。挑担辛苦的猪八戒虽说最后弄了个“有受用的品级”的净坛使者,革命小酒天天醉,一直喝到反了胃,但,天下四大部洲的妇人女子再沾手不得。所谓七上八下。当代女人都爱嫁的猪八戒自然是赶不上同样好吃懒做、食肠宽大、贪财吝啬的猪七戒。
在互联网上泡女人的功夫我自信比得上西门庆。我拿出十二分的小心,再掏腾出江相派的七字真言,轻挑细捻,急打慢千,轻敲响卖,隆卖齐施。四十分钟后,我终于弄明白这个深海水妖是谁。生活真是太乏味了。
我说,“小桂,八月桂花香多好啊,为什么要崇洋媚外?叫什么水妖,你头发有那么长吗?”
小桂说,“哥,你你别生气呀。”
我说,“我不是你哥,我是刘汉卿。你从哪里打听到的,还弄到我的QQ号码。真的,你可以去演谍报片了。”
小桂说,“哥,你真生气啊?千万别。我打电话回去问同学的。同学又问那个青蛙老师,又问了你爸妈。哥,你好有名,都说你是才子哦,是咱们学校的骄傲,发表好多文章,还出书。”
有这样打探别人隐私的么,我的手指就不听脑神经支配了,“才子有混成我这样的吗?你不是李娃,我也不是郑元和。”我这也是口不择言,这话大大不妥。我想把这几个字从屏幕里抠出来,已徒叹奈何,只好鄙视地对着那只在我膝下蹿来跳去的波斯猫吐出一口痰。还好,半天,小桂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话,“李娃是谁?”
小桂呀,在当下的中国,不知道李娃不可耻,但不懂得使用百度或谷歌去搜索“李娃”未免太跟不上时代。我准备关机下线。小桂又发来一条消息,“哦,我知道李娃是干什么的了。哥,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能帮我拿个主意么?”
小桂讲的事让我啼笑皆非。不是说这事情不可能发生,而是它不应该出现在中国。它更应该是那些所谓的欧洲艺术电影里。
半年前的一个黄昏,小桂在街头闲逛,一个陌生男人走上前对她说,想与她上床睡觉。小桂就肯了,俩人去附近的宾馆开房。鬼使神差的,小桂最后没收钱,也没告诉他自己是做小姐的,反而还留下一个电话。俩人的关系逐渐亲密。后来,不可避免,男人发现小桂是做这行的。小桂以为他会离开,可那男人对她越发温存,现在居然还说要娶她为妻。
小桂说,“哥,你是男人,文章还写得那样好,你说他是不是骗我玩的?等我答应了,就把我骗到山沟里卖了?”这并非没有可能,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根据我个人的经验,这世上所有的罗曼蒂克都他妈的是居心叵测,可个体的经验并不适合于大众,尤其是小桂这个明眸丽齿的女孩儿。也许那男人就好这一口,或者人家是圣徒转世?我这乱出主意,岂不可能摧毁了一桩可能的美满?李娃终究是嫁了郑元和,还被朝廷封为汧国夫人。
我与小桂的聊天流畅了许多。小桂的打字速度还真快。小桂甚至把与那个男人做爱的细节都告诉了我,“四十九下,每次都是四十九下,不会多出一下,也不少一下。哥,你说这个四十九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大衍之数五十,遁一而卦变。其用四十九,成阳六爻,得周流六虚之象也”。我在键盘上敲下这几行字。做爱都能与《易》扯上关系,我这也是要被送去打靶。唉,诸常无常,诸法无我。小桂说,“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没意思。我掉书袋。这人可能是变态。他叫啥名字。”
“贾大全。”
六
我都怀疑起小桂当初不是捡到我的手机,是故意偷了我的手机。没法子,在这片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神奇土地上呆久了,许多人都会变成怀疑狂与受迫害狂。我努力克制住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说,“小桂,这事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拿主意。”
我没问小桂是否清楚我与贾大全同居一屋,也许不是那个北方人,南京这么大,贾大全这三个字也没有多古僻。我说,“我回去了。你好好的。”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吧。”然后打算关机断线,把脑子里那个乱七八糟的毛线团扔进垃圾筐内,波斯猫突然叫了一声,叫得凄惨,肥胖的身子闪到一旁。
两个少年围上来,一左一右攀住我胳膊,一个头发金黄,一个头发深绿,一个鼻翼上镶圆环,一个耳垂上吊三角形,也都是十七八岁。这种少年,我见过,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去年我回老家,在市民广场吃烧烤,两伙少年起冲突,据说某人抢了另一个人的女人。二十几个人围一堆,你推我搡,一把雪亮的砍刀攸地从某只袖管里窜出,呼地砍落一只血淋淋的巴掌。巴掌上的手指还会动。
我挤出笑容,挤出干巴巴的声音,“兄弟,有什么指教?”
“哥们,借几块钱买包烟抽吧。”
我立刻摸出皮夹,“咱是打工的,留点伙食费?”
绿头发摸走二百三十块,留下七元零钞,又掂起我搁桌上的手机。我叫道,“卡留下吧。我认识的人都在上面。”
绿头发眯眼笑道,“你这人蛮实诚嘛”,扬手把手机抛还我,手插入裤袋,与黄头发一前一后出了门。我望着网吧里的那些叽哩咕噜乱转的眼球,心里郁闷啊,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帅,或者明天我会中六合彩?波斯猫又凑身过来,一脸媚笑。
我下意识地飞起一脚。冲动果然是魔鬼。这只硕大的蠢货跟炮弹一样,重重地砸在前边的电脑上。液晶显示屏掉在地上。几声惊叫差点刺破我的耳膜。一直双手抱胸的网吧老板扬起下巴,朝我一点点露出诡异的笑容。这个高鼻深目的男人的母系先人在八国联军进城时,极可能有过比较惨痛的经历。一个破屏居然索价二千块,我就是去学徐三观,一时半刻也凑不来这么多钱。我拿不定主意是否需要跑到僻静处去啜泣,或者向神乞求。我小声说,“手机压你这?”
男人摇头,“这种二手货顶多值五百。”
我说,“要不你管饭,我替你打半个月工。你说干啥,我就干啥。”男人朝电脑努嘴,“无赖我见多了,你这样没技术含量的还头次见到。叫朋友或家人朝你卡上打钱。”男人的手腕上有一块纹身,是一只蓝色的老虎。老虎在叫,叫得凶猛,叫得人心乱如麻。
半小时后,小桂赶来了,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与高鼻深目讨价还价。我隐隐约约地觉得会有某件事情发生,就像一篇文章中所描述的那样。我仔细地回想文章的名字,想了半天,脑子里却煮起一锅热气腾腾的绿豆粥。我去看小桂。小桂的嘴巴红红的。她真厉害,二千块钱硬是被她杀到一千二。小桂付过钱。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她屁股后出了门。太阳金黄灿烂,耳朵里满是轰隆隆的声音。小桂的脸上闪动着一种火焰,“哥,我知道你现在手头紧,不着急还的。”小桂上了去鲁谷方向的公交车。她打车过来的。从鲁谷打车过来起码要近三十块钱。我的眼眶有点儿湿润。我确实应该好好地想想小桂与贾大全的事。
我拎起一扎啤酒敲响贾大全的房门。
他还在睡觉,眼角有褐黄色的分泌物。
我说,“我是宋小桂的老乡。”
他打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哈欠,“我知道。你们都把‘花’的h,发音成f。昨天她还对我说起你,很为你这样一个老乡自豪啊。不过我没告诉她,你是我室友。”
我单刀直入,“小桂说你想娶她?”
贾大全点点头,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我说,“为什么?”
贾大全的手指在门框上有节奏地叩击着,“娶了她,她就不会去做小姐了。”
我啼笑皆非,“你以为自己是聂赫留道夫?啊,人的生命是在限的,应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利他主义……”
贾大全打断了我的嘲谑,“人既有利己的冲动,又有利他的冲动。所谓道德,就是使前者从属于后者。又或者说,利他必然以利己为基础。”
“这是十九世纪法国哲学家和伦理学家孔德的理论”,我叫起来,“你这是无耻的抄袭。”
贾大全摸摸后脑勺,咧嘴笑了,试意我进屋,用牙齿嗑开啤酒瓶盖,喝过几口,“Ihaverespectforbeer。”
我摇头,“我听不懂。”
贾大全放下瓶子,眼里略有嘲讽,“我很尊重啤酒。电影《美丽心灵》里纳什的台词。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纳什是谁。”
我点头,有点懵了,“他是搞博弈论的。可这与你要娶她有什么关系。”
“利他主义的实质在于主体间的利益博弈,并且应是长期利益博弈的一种均衡。”贾大全的眉头跳了个探戈,“你们这些写小说的,对世界的看法总是停留在表层。”
我有些吓着了,还真没想到室友竟是一位隐于市的哲人,结巴了,想不出有啥大词儿能撑起自己的骨头。
贾大全摸出中华烟,递我一根,自己也叼住一根,抽过几口,说起人话,“我为什么娶小桂?内心救赎的需要。她长得与我的初恋女友一模一样。你别笑,世界就是这样简单,并且滑稽。你白天写的那个关于戒指的小说,坦白说,我就是你文章中的那个男主人公,但我不写字。”
我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凉气,“你杀了人?”
贾大全嘴里喷出的烟雾与那青春痘还真有得一拼,徐吐一圈,大如盘,渐散作水波云状。又复吐烟如一线,亭亭直上,在水波云雾间结成楼台殿阁,又忽而为旗帜甲马锦幔。我瞠目结舌。贾大全挥手,烟雾灭去,“那倒没有。她目前在大兴。精神病院。生活比小说无聊得多,哪有这么多的谋杀与巧合?还在鱼肚子里发现戒指?你们写小说的也太操蛋了。青鱼吃戒指吗?它主要摄食螺、蚬、幼蚌等贝类,兼食少量水生昆虫和节肢动物。”
我脸红耳赤。青鱼吃不吃戒指,我确实不懂。可《一千零一夜》里没少鱼吃戒指的情节。但那是童话,我这是以真实为噱头的,两者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我说,“贾哥,你啥时能带我去看看你的初恋吗?”
贾大全摆摆手,“等你说服小桂嫁给我再说吧。还得拜托你不要与她提这荏事。”
我点头,说,“我不觉得你娶了她会幸福。你们根本是俩路人,你说的话,我听起来都费力,她能听懂吗?”
贾大全说,“这不重要。你还没听懂我刚才说的救赎两字。是我的救赎,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或许你会说,我把小桂当成一桩救赎的工具。但她同样可能因此获得摆脱目前这种生活的机会。我多少还是认识几个朋友的。”
也许贾大全说得对,这是双赢,可我怎么就觉得这么别扭呢?
七
卡秋莎没遇上聂赫留道夫,同样摆脱不掉沦为妓女的命运。
当我再一次坐在小桂面前,归还借款,把我与贾大全是室友的事说了,顺便还探讨起托尔斯泰的《复活》时,小桂没有诧异的表情,反而一针见血地下了结论。她在高中时也看过这本书,竟然还记得其中大部分情节,连人名都没说错。当然,她讲得没有这样书面语。
“没有谁天生就是小姐,但这个社会总得把一些女人变成小姐,不是她,就是我。”小桂朝门口站着的模样憔悴的阿兰噘嘴。
穿一身透明纱裙的蓝眼圈不高兴了,“小姐怎么了?小姐就天生低人一等吗?没有你妈朝你爸叉开双腿,你能从哪个泂里钻出来?”
蓝眼圈说话真粗俗,真不明白她怎么就能唱那么好听的淫词艳曲。我小声纠正她的说法,“那是婚姻,是有感情以为基础的。与这种纯粹以金钱为目的的交换行为,还是有着本质区别。”
“去他妈的本质区别。”蓝眼圈恼了,“卖感情更可耻。我们凭自己的身体赚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争地四不拆房,不给国家添累赘,工作只需一张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阿兰过来了,薄薄的嘴唇里飘出一句话,“你就不要脸呗。”
蓝眼圈反唇相讥,“你要脸,就别来这借钱。就不要来借这不要脸的钱。姓孙的那是明目张胆地骗你,你还真信他妈被人撞断腿?你就等着他把你卖到窑子来吧。”
“你是我姐,就得管我。姓孙的骗我,我乐意。反正我姐就是窑子里卖的,我哪天进来,也是迟早的事。我再说一遍,这三千块,你借不借?”阿兰双手抱胸,吧嗒吧嗒嚼着口香糖。她光脚穿着凉鞋,脚趾头上涂满蔻丹。
这话太刺激人了,难怪这姐妹俩那天会打成一团。这话不仅把蓝眼圈骂了,还把小桂骂了。我去瞅小桂的脸。小桂恍若未闻,继续津津有味地啃着鸡爪子,“哥,我听说托尔斯泰这个老东西,最后在风雪天离家出走,独自死在一个小车站,临死也不想见妻子一面,是不是呀?”
托尔斯泰的妻子是比他小十七岁的索菲亚。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能用“有爱也有污垢凄苦”这种话搪塞,完全是水与火,鱼肉与刀俎的关系。这是价值观的根本冲突。这冲突无法用“存异求同、和平共处”这种论调来调和,因为一方喜欢吃素,另一方觉得吃素的都该死。
“爱人是什么?《聊斋》里的画皮。但每桩婚姻因为这个称呼都变得名正言顺,不管它有多么不幸。”我把目光投向门外,夕阳照在阿兰脸上,在她鼻尖抹了一小橙黄,整个世界是那样不真实,就像一朵蒲公英,一口气就能把它吹掉。我没来由地想起了阿黛尔雨果那句著名的台词——结婚对女人是一种堕落,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女人。
还好,我不是女人。
蓝眼圈没再理会妹妹,搬把小椅子坐到我与小桂中间,单手托腮,看着我,也许不是在看我,是在看着我的灵魂。她的目光里有一种让我心颤的东西。我侧过头,不敢与她对视。蓝眼圈摆弄着衣襟,小声哼哼,“纽扣儿。凑就的姻缘好。你搭上我。我搭上你。两下搂得坚牢。生成一对相依靠。系定同心结。绾下刎颈交。一会儿分开也。一会儿又拢了。”
一只凉鞋从天而降,是阿兰的,紧接着又是另一只。
“你买的,还你。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姐。”阿兰尖声叫道,“再唱,你还是烂货。同心结,你这辈子与鬼去打同心结。”阿兰光脚走了。
蓝眼圈在哆嗦。小桂轻握住她的手指,“阿梅,你妹不晓事。等那个姓孙的暴露真面目,她就明白了。”
蓝眼圈怔怔的,“他妈的,姓孙的,骗人都不晓得与时俱进,弄点新鲜说词。还不如说他发明了土豆炒马玲薯,要交专利申报费。”
我没敢笑,氛围不大合适。天空把光线逐一收回,屋子暗下来,就像一团在水里浸泡多时慢慢沉落的纸。纸上的字迹在洇散,在这混沌的水中犹如透明的鱼,再也无从捕捉。有腥的气息自屋外卷入,是灯光,就跟刀光一样,剁在额头生疼。恍恍惚惚,好像有人在说,“你能吻我一下吗?”是小桂,还是蓝眼圈?她们的脸庞好像玫瑰,嘴里呼出的气息是花萼,嘴唇是花瓣。花瓣上这个轻轻说出来的句子,仍像是来不及开放的花朵,紧裹着自己的秘密。
二个月后,我整理行囊,准备搬去地下室。电话响了,小桂打来的。小桂要我转告贾大全,说她去上海了,不要找她。
我说,“阿梅呢,与你一块走么?”
小桂沉默半晌,说,“我也不知道她上哪了。”
青春痘还真是混蛋,赌博输红眼,就把身边的阿兰押上去了。不是押阿兰的所有权,押使用权。每次算一百。这只畜生还帮着别人按住阿兰的手脚,抽阿兰的大嘴巴。阿兰当天晚上撞了车。阿梅就摸了把菜刀,把青春痘砍了。
小桂的语气平平淡淡,“哥,阿梅很喜欢你。那天你要是能亲她一下就好了。就一下。”小桂挂断电话,我再回拨过去,已是对方不在服务区。小桂应该是把电话卡扔了吧。
我来到贾大全面前,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点燃吸了。烟卷被汗水浸湿了,皱巴巴的。贾大全的烟技失了灵,看得出来,他很想在空中喷出一个有仙人出没的蓬莱海市,烟气滃然,始终不能凝而成形。他扔掉烟,摸起床铺上的一只盒子。盒里有一枚镶钻的女式戒指。他反复套弄,还是没法把它套进无名指。他的手太大了。
我说,“你是贾大全,不是聂赫留道夫。”贾大全点头。
我说,“阿梅出的事,你早知道么?”贾大全继续点头,身体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
他努力地让自己转过身背对着我。我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窗外的太阳将它的光芒均匀地洒在我们的身上。晴空一碧万顷。天地间尽是咻咻热气。万物如被洗净的餐具,没有任何阴影和凹痕。我合上房门,屋内梆的一下。我听见笑声、哭声、叫喊声和击打木头的声音。声音憋闷暗哑,好像是一头受伤的老虎。
突然,一声如巨霆轰震,顷刻间万籁俱寂。这寂静是比石头还沉的固体,直坠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被云雾遮着的谷底深处,渐渐有一根钢丝抛出,直刺耳膜:
“我劝情人从良罢,花街柳巷,贪恋着甚么。细想想,这几年,挣的银钱何曾剩下。人过三十,如月退光华,到那时,要想从良无人嫁……”
写于年。
鍖椾含娌荤枟鐧界櫆椋庡尰闄㈡渶濂?鐧界櫆椋庤兘娌诲ソ鍢?转载请注明:http://www.logistics-info.com/bsmjg/24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