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订阅哦！小说十年之后
[法]安德烈?莫洛亚
译者：罗新璋
“今天早晨，谁给我打电话来着，贝特朗，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
“说不定有种本能会提示你……是一个你挺喜欢的女人。”
“世上除了你，哪儿还有我挺喜欢的女人？”
“你真没良心，贝特朗！……那么蓓阿特丽丝呢？”
“哪个蓓阿特丽丝？”
“哪个蓓阿特丽丝？……你戏倒演得真象……蓓阿特丽丝?特?苏尔治，不记得嘞？”
“哦，原来是她呀！……我以为她在中国，上日本，天知道去哪儿了……她不是在周游世界吗？”
“已经转了一圈……昨晚回到了勒阿弗尔港。”
“那干嘛一早打电话给你呢？”
“重叙旧好呗……阔别几年之后，见见朋友，不是人之常情么？”
“想不到我们还是她的朋友。”
“贝特朗！……为了这个女人，我差点儿要离开你了……可不是！……我那时想：‘如果他不再爱我，他需要另一个女人，我何苦缠住他呢？我们又没孩子……我想，还是我来尽尽义务，自己让开……’为此，我特地去拜访了朗格海；向他请教怎样离婚才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他听我诉了一通苦，劝我忍耐一时……再说，要我作这样的牺牲，也心有不甘……所以留了下来。”
“幸亏如此。”
“不错，幸亏如此……但谁想得到，你的心病好得这么快！……你忘了吗，十年前，离了蓓阿特丽丝，你是一个钟头都活不下去的？你每天守着她的电话，她一开口，最重要的约见你会放弃，最庄严的许诺你会背负……啊！这早晨的电话铃……我现在仿佛还听得见……每次铃声一响，我心都揪紧了……你要是正好在我房里，阿曼莉过来告诉你，‘先生，有人找……’那口气像是犯罪作案，串通做假，结果反弄巧成拙。你听后，窘态毕露，但又象孩子一般得意……真是德行。”
“那模样该很滑稽……”
“也许吧……但当时我难过得要死，顾不上注意滑稽不滑稽……你记得吗？贝特朗……天下世界，除了蓓阿特丽丝，你对什么都意兴索然……随便什么谈话，一提到她的名儿，你脸上就不自然起来……叫人看了又动心，又难受……谁认识蓓阿特丽丝，你会爱屋及鸟。喜欢起他来；蓓阿特丽丝喜欢什么，你也喜欢什么……你这人最有头脑，最不迷信。却会突然对苦行僧，对算命相面的，好奇起来，跟她一起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去……我想养小狗小猫，你一直不让，而她想要只波斯猫，你就舍得时间左挑右挑，买好送去……事情明摆着的：你就是唯她的旨意是从……她把你使唤来使唤去，像条狗似的……”
“别言过其实吧。”
“一点也不言过其实……你的活动计划，可以一天三变，原因是她娇纵任性，出尔反尔……我们想到哪里度假，一直悬悬不定，要以她的愿望为转移……我怕冷怕得要死，可那年夏天，你把我拖到北角，就因为蓓阿特丽丝乘杰姆斯他们的船去遨游挪威，你巴望在哪个港口能碰巧见到她……这次旅途中我可没少哭……又冻又病，心灰意冷……而你竟毫无察觉……你在想什么？”
“想我当年是怎么一回事……不错，我那时迷上这娘们，简直昏了头……我也弄不懂是什么缘故。”
“说话别那么粗俗，贝特朗。她长得绰约可爱……现在也还满不错呢！”
“比她好看的女人，巴黎就有成千上万。”
“那很可能……但她自有一种风韵，带点稚气，而又不轻佻，别具一格……人又聪敏。”
“你这样以为？”
“是你自己从前这样对我说的，贝特朗。”
“当事者迷，我不一定看得很清……这下重新见面，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觉得，她就靠拾我一点牙慧，搬弄搬弄萨尔维亚蒂讲的几个故事……听来可气。”
“戈丹给她开刀的事，你还记得吗？那天你脸都急白了……叫我看了也觉得可怜……那天早晨，我尽量显得有容人之量……亲自给普西尼街挂了三次电话，打听消息……一有好消息，就来报告你：‘别怕，亲爱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不记得了。”
“啊哟，多可惜！……我一生里最高尚的行为，竟没给你留下一点印象……告诉我，亲爱的……她跟萨尔维亚蒂卷逃后，你想自杀的事，是不是也忘了？”
“想什么，我不是没自杀吗？”
“没想过？……你信都写了，要向我宣布这项了不得的决定……有一次，你整理文稿时给了我……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
“干嘛不呢……你该看看……喏，就在这里：‘亲爱的，知道此举会使你不胜痛苦，唯有求你原谅。我没勇气活下去了！但，在幕拉上之前，我想跟你解释一下你不甚了然的事。我们的婚姻，跟你想象的大相径庭，说明这点。或许能减轻你的痛苦。’”
“伊莎贝尔，这叫我很难受。”
“你以为当初对我就那么愉快吗？……‘你常觉得我态度异样，其奥妙就在于，我们相遇的时候，我已爱上了蓓阿特丽丝?特·苏尔清。那我又为什么来追求你，殷勤备至，终成眷属呢？因为蓓阿特丽丝刚跟别人结婚，我想借此把她忘了，又因为我从你那里领略到一种她所不曾予我的温情，最后，因为人并不那么简单，我真心诚意地相信……’”
“够了，伊莎贝尔……把信烧了吧。”
“我才不烧呢……而且，念一念大有好处……对你对我都大有好处……好，顺顺你的意，我就跳过两页，但这一段得听听：‘你最大的失着，伊莎贝尔，（因为在这桩风流冤业里，你也有你的不是，）最严重的错误，是异想天开。跑去见蓓阿特丽丝，要她断了我的想望，归还你的丈夫。那一天，可怜的伊莎贝尔，你太得意了。使一个心地并不坏的女人顿生悔咎。你撺掇她离开我，但这也促使我离开你……打那次交涉之情，（我长时期一直不知就里。但从种种迹象可以推知，）我感到蓓阿特丽丝从我手里滑掉了，溜向了萨尔维亚蒂。可以说，我是死于你这次交涉的。’”
“这腔调活像演戏，多讨厌！”
“这是份底稿，贝特朗……但这最后的一段，你得听一下；‘不要抱恨终天。我的生活，从哪方面说，都已完结了，我压根儿没想要捱到老年。对这件事，希望你像我一样，诚诚恳恳地接受下来。你还会有人爱的，伊莎贝尔，你是值得爱的。要是我没能使你生活幸福，则有请原谅。我这人不宜于结婚，但对你确有种亲善的好感。假如境况允许我活下去，我对你无疑会越来越依恋的。最后，有一言相告。倘若蓓阿特丽丝回来，无论是她一人，还是跟萨尔维亚蒂一起，务请能以好脸相迎。万一……’”
“这张纸拿过来给我看看……满纸荒唐言，难道真是我写的？”
“可不是，贝特朗……你自己去看吧。”
“真怪……我向你担保，对这个作如是想的人，我现在竟连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压根儿没想要捱到老年……’你瞧，伊莎贝尔；我现在本是到了老年的槛儿上了吗？”
“对人生还不满意？”
“怎么不满意？在你身旁老去是种福气。”
“由此可见，贝特朗，不应为失恋而死，也无须为追求不到所爱而绝望。”
“在感情领域里，每种情况都可成为一种例证，你信不信，伊莎贝尔？一切都是可能的。你跟蓓阿特丽丝的交涉固然是成功了，但也可能失败，也可能从此要了我的命。”
“要敢于担点风险嘛，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但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该怎样回复这位漂亮的夫人？”
“她要怎样？”
“要见见我们……一起吃顿饭，晚上或中午都可以……总之，照你的意思办。”
“她少不了讲她的环球旅行……巴厘啦……吴哥啦……檀香山啦……会叫人烦死的。找个理由回绝掉吧。”
“那不行，贝特朗。她还以为我记恨呢……相反，我倒觉得挺好玩的。”
“你说她没叫你少受罪，见这样一个女人，有何乐趣可言？”
“噢，那就象经过惊涛骇浪之后，重新踏上陆地那样的快慰……看到蓓阿特丽丝，固然使我想起昔日的忧伤，同时也使我更能体会现时的安宁……再说，你那位相好还很有意趣。”
“你可是一向嫌恶她的。”
“嫌恶她，是因为她追着你，弄得你浑淘淘的，简直要取我而代之……现在，我可以承认，她是一个可人心意的女子，你很有眼光……我很高兴。”
“你知道，伊莎贝尔，我这阵子很疲倦，最怕无益伤神的应酬，不要强人所难吧。”
“别的我可以给你挡着，这回你得赏脸……”
“你总不至于说，伊莎贝尔，为了讨你喜欢，才要我会见特·苏尔治夫人吧？”
“谁说不是呢，贝特朗。”
来源：哈哈王朝的博客
安德烈·莫洛亚
法国传记作家、小说家。作品中最有特色的是传记，是传记文学体裁的创始人。著名小说有《贝尔纳·盖奈》《布朗勃上校的沉默》《气候》等，传记有《雨果传》《巴尔扎克传》《雪莱传》《拜伦传》等。历史著作有《美国史》《法国史》《英国史》等。最后一部作品是《文学生涯六十年》。
本期责编：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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